未必都是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”,但我们这一代大多数人的童年都吃过苦。于今时时想起,叫我刻骨铭心的不是苦,反倒是感动与惭愧。我根本不知道那位解放军叔叔和那三位阿姨的名字,甚至记不清他们的长相,只记得那红色的五星和铁路路徽。在那些岁月,他们不留姓名地帮了我们,而我,竟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过。
我的中学差不多是在一系列胡闹中度过的:因为像我这样的出身,和“红卫兵”、共青团根本不挨边,只剩下学工、学农和打架了。被人打的次数太多了,我便学了拳击,也频繁地用起了拳头不。在这里,陆老师成了又一位我终生不忘的人。其实,她甚至不算是真正的老师:一位工人,随着工农兵进驻学校,她成了我的班主任。一天上午体育课,我从跳马上率了下来,右肘立即肿了起来。那时侯,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打得鼻青脸肿、头破血流,很难引起谁的注意。陆老师听说了,医院。我强忍着剧痛,若无其事地说“不用”。陆老师不由分说,拉起我就走。虽然她还没有我高,但她那种气势震住了我,我跟她走了。电车上人很多,她把我放进电车中间靠近绞盘的死角里,双手死命撑住扶手用脊背顶住人流。医院,让我坐在木椅上,她去挂号、排队、交钱,不停地楼上楼下地跑。拍完了片子,打上了石膏,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三四个小时。陆老师叫我继续回到木椅上等着,她却消失在人群中。过了一会儿,陆老师哈着腰跑回来,从头到脚水湿,成了“落汤鸡”,我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雨。她从怀里拿出一纸包包子,摔给我:“快,趁热吃!”包子冒着热气,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,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吃不下去:我只是清楚地意识到,眼前被浇透了的陆老师,原来,是那么弱小!
这一次,我学会了记住给予我帮助的人的名字,但那声谢谢却始终没能说出口。
感谢生活的赐予。让我在童年就感受到人性的温暖。现在别说盒饭,就是来顿龙虾鲍鱼你也可以尽饱吃,但你绝不敢在火车上喝陌生人一口水。让两个孩子自己纵穿半个中国,谁也不敢-----上大学还得送呢。学生在学校出了问题,老师绝不会自作主张领孩子去处理:钱谁出?责任谁负?各种损失谁来承担?“阶级敌人”、“反革命”是没有了,可你能相信谁呢?当然,只要你出钱,什么事都有人办:带孩子、送孩子,甚至帮你擦窗户扫地做饭……但不给钱,熟人、朋友、亲戚也未必帮你;钱几乎成了现在唯一的道德、人情、时尚和规矩。
我们已经告别了大杂院,住进了高楼;我们已经可以不挤电车,打的或者开着私家车;我们已经没有饥寒,对着锦衣美食挑三拣四。物质的享受,我们得到的太多太多。但我仍有些怅然:如果解放军叔叔和陆老师们只能成为过去的见证,为了这些“得到”,我们的失去是不是也太过残酷了?